2019年,香港政府提出「逃犯條例修訂草案」(簡稱"修例"),作了20天公眾資訊,匆匆提交立法會審議,並準備於7月立法會休會前通過。此項修訂引來社會各界的巨大回響,商界、法律界、學界及政治團體紛紛表態,反對修訂。6月9日,100萬市民上街示威,但政府依然堅持草案於立法會繼續審議,其後引發多次大規模示威及警民衝突,是香港自回歸以來,遇到最嚴峻的社會動盪和政治危機。
香港社會亦面對前所未有的撕裂,反對和支持政府的市民變成兩個敵對陣營。黃絲、藍絲之間的衝突,於傳統媒體、網上、街頭,全方位上演!表面看來,這場政治風波是由「修例」單一議題引起的,但事實上,香港過去20年積累的社會和民生問題,已經在社會各界別和階層製造了極深層次的矛盾。以下幾點因由可作參考:
香港自回歸以來,脫離1970-1990年代的工業主導模式,經濟轉由服務性行業擔起(包括:金融服務、旅遊、貿易及物流、及專業服務及其他工商業支援服務1),無須實質創科技術支持,亦無須大型機械器材投資,幾乎純受制於地產霸權。2003年沙士後,中央大幅增加自由行城市的數目和放寬內地人來港限制,以致內地遊客激增(2018年達6千萬),同時也將地價(租價)推到全球頂峰。由於地產和零售業的利潤增長驚人,接近不勞而獲,政府無法再啟動任何工業發展,甚麼cyberport、中藥港、高科技產業,相對的風險比較高,投資者當然懂得選擇。
香港的年青人基本上無法在這種經濟環境下生存,2000年後畢業的大學生的工資永遠追不上樓價的增幅。有人說,其他城市都是一樣啊!可以告訴你,是不一樣的!2019年,香港的"House Price to Income Ratio (HPIR)"高達50,即是說,打工仔平均要50年不喝不吃才有機會買到房子。哪個城市有這麼高的HPIR?(北美城市,10~15。)在香港,打工的基本上沒有機會,創業的也敵不過高昂的租金!除了世襲之外,年青人感到前路茫茫,找不到出路。香港中年人憑他們的經歷,告訴你在1970-1980年代,努力就自然有回報的哲學,今天已完全被否定!沒有家底的年青人與上了岸的中年人之間的矛盾,可想而知!
心理因數也主導了社會的氣氛,老實說,香港在英國人統治時期,社會是比較公平,機會相對均等。有不少內地人問,為什麼97年前香港人不去找英國人爭取民主?現在要這麼激烈的爭取民主?很簡單,97年前,英國人懂得管理,看到老百姓「冇瓦遮頭」,政府建造大量公共房屋,低收入家庭平均1-3年可以分到房屋,夾心階層也可以勉強受惠於租務管制。現在呢?恐怕等10年也等不到公屋!軟實力就更不能比了!97年前香港人感覺受到尊重,英女皇說香港是她「皇冠上的寶石 (Jewel in the Crown)」!當時的行政局議員,還想為香港做點事,向英國國會遊說給予香港人「居英權」,穩定民心。現在,年青人聽到的是威脅言論,漠視民意的言論,他們要出來爭取民主,天真的希望能夠改變這個制度。
近幾年,香港的管治方向更明顯改變了,打壓反對聲音,大白象工程接二連三,由於管理不善,浪費大量公帑。不考慮長遠成本較低的海水化淡方案,持續高價購買東江水,同時承擔高昂的運輸和過濾成本;現在再提出大規模填海,棄用現有土地!背後的目的?背後誰在操控?不言而喻!一國兩制的有效實行,也不言而喻!這一點也是香港問題的癥結所在,自2012年起,香港的自主權明顯逐漸被削弱,嚴格來說是對一國兩制的一種破壞。基本法定明,除國防和外交以外,內地部門不應干預香港事務;而事實上,中央官媒不停攻擊香港人在基本法下容許(但內地不容許)的言論和行為,並透過香港政府和親中商界加以封殺,違反當年設計一國兩制的原意。例如:香港在基本法保障下有言論自由,一位支持示威者的國泰員工並沒有違法,環球時報(官媒,非民辦媒體)是基於甚麼邏輯說他們對飛行安全構成威脅?中國民航局(官方、非民眾)為何要作出封殺國泰航空的言論?港鐵亦如是,起初關閉幾個車站,順應內地官媒的批評,結果遭市民報復,暴力升級至嚴重的刑事毀壞。內地官媒的言論對內地民眾來說,可能是正常不過,香港人卻視之為白色恐怖,破壞一國兩制之舉。問題並非誰對誰錯,乃制度和文化差異所致。國泰是香港上市公司,面對可能被中國封殺的危機,業績要緊,解僱支持示威的員工是理所當然。但是,香港的年青人眼中所見是破壞基本法之舉,他們就是基於恐懼將失去的自由而作出反抗!
至於「逃犯條例修訂草案」本身的問題,就更清楚反映政府的愚昧。表面上看, 「逃犯條例」是關於移交逃犯的,若然不是逃犯,根本無須害怕,而且政府一直把修訂法例放在道德高地,說通過修訂可以防止香港變成逃犯天堂。聽起來很合理!而事實上,政府隱瞞了兩個重點!
第一,所有未經審訊和定罪的所謂"逃犯"嚴格來說都只是"疑犯",但由於目前中國法庭的獨立性和公平性仍然未能與國際接軌(2017年中國法庭的入罪率高達99.9%!2),移交"疑犯"到內地受審對"疑犯"極為不公道。
第二,亦是最重要的一點,香港特區在回歸後的存在價值在於能否保存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事實上,中國在2017年的實際利用的外資金額達1329億美元,當中有7成仍是來自或通過香港3,足以證明香港作為中國金融窗口的重要性仍然存在。而國際投資者對香港的信心是基於香港擁有一個獨立於中國的施法制度,逃犯條例修訂一旦通過的話,香港馬上失去一個被投資者信賴的施法制度,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將會蕩然無存,外資續漸撤離將在所難免。
政府恃著立法會有超過半數(47名)建制派議員的支持,通過法例修訂的機會是100%,無須向任何反對人士妥協。從年初諮詢,到提交立法會審議,態度極為囂張,一直漠視民意,對學者、法律界人士和專業團體提出的憂慮全盤否定,視反對聲音為「全部廢話」(特首於立法會說 "these are all rubbish")。到6月,硬上立法會三讀,對100萬人和平示威視而不見!
年青人的憤怒,反映了他們對政府的種種不滿!他們本來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表達訴求,但他們的聲音全被漠視,他們當中也有不少還抱著能改變制度的天真願望!對於少數激進示威者來說,2014年的「佔中」運動已經證明了和平表達是零效果的,再經過今年6月9日100萬人大遊行之後,政府依然無動於衷,又再證明所謂「和、理、非」只是空轉,他們最終選擇了使用違法的暴力手段,不惜破壞社會秩序,試圖逼使政府聆聽他們的訴求。對這些示威者的違法行為,我不能苟同,且感到非常心痛;但若然只聚焦他們在2019年某某日所犯的某種違法行為,而忽略了當權者過去數年來持續對他們的意見的漠視,也欠公道。令人最憤慨的,是政府選擇了利用前線警察作為對抗市民的工具,不惜破壞本來良好的警民關係來處理這場政治危機。
2019年7月21日(8月31日更新)
_____________________
1 https://www.censtatd.gov.hk/hkstat/sub/sp80_tc.jsp?productCode=FA1000992 Conviction rate: https://en.wikipedia.org/wiki/Conviction_rate3 https://news.ltn.com.tw/news/world/breakingnews/2825419